在费城,在南加州,到休斯顿,以至于意大利……那些日子,科比一直还是孩子,却已经惯于离别、到达,或融入一种新的生活环境。他习惯了没有朋友的生活。尤其是在意大利,他和他的两个姐姐用英语对话,这是他们保存美国记忆的方式。同时,他们还倾心学习意大利语,6岁时,他的意大利语已经听不出美国腔。只是,这一口意大利语并没给他带来多少异邦的朋友。
美国黑人的血液,意大利的性格——他在沉默中长大。维系他与美国往昔记忆的,只余下篮球。
他就读的学校篮球队教练格雷格·道纳曾说:“他求胜的决心和训练的刻苦,超出我的想象。他的生活只有篮球。”当然,道纳没忘了补充一句:“也许由于成长环境不同,他和同学交往不多。”
他比同年龄的任何人都谙熟篮球的秘密,他的球感、技巧,对技巧的运用、反应、运动天赋无不凌驾于同龄者之上。在他找不到合适的队友时,他总是最相信自己。
他有理由不去和周遭交往。当其他的天才选手还自恋于自己的天分和小技巧时,他却被父亲早早传授了正规的职业训练方法。他坚持晨跑、跳绳、举重,用残忍无比的方式磨练自己的篮球技艺。相比于其他仅仅把篮球作为一种运动兴趣的普通孩子,他最初的态度就截然不同。他视篮球为生命。
这就是科比少年时血液中的基因。在这个基因里,或多或少带有费城的影子:张伯伦到艾佛森一脉相承的孤傲,独自与世界交战的偏执,以及一言不发的坚韧。这是他在费城、意大利、南加州、休斯顿到处流浪的少年时期所培养的性情。他惯于沉默地担当一切,一如多年以后,奥尼尔离开洛杉矶时,他独自承担所有的骂名,而不加辩白。
费城是冷面杀神的年轻乐园。他在那里所吸收的一切,使他无论去到哪里,都遵循着一条不通英文的意大利人的处事通则:如果无法正常交流,那就用自己的行动来征服。
1978年8月23日,效力于费城76人的乔·布莱恩特,有了他的第三个孩子。也许那个秋季他前途无着,忧于衣食,看着孩子,他却能想起在餐厅吃惯的一道“神户牛排”。然后,他给孩子起名叫“KOBE”(中文译名科比),日本神户的意思。
家庭添丁,喜忧参半。因为作为一家之主的布莱恩特的饭碗正岌岌可危。这与当时的NBA大环境有关。
20世纪70年代末的NBA众生凋敝,一些不安分的球员忙于嗑药、酗酒、给教练打电话捏造逃避训练的借口。80年代拯救NBA收视率的魔术师约翰逊与拉里·伯德在那时还只是大学生。乔·布莱恩特和当时的大多数NBA球员一样,是NBA这座金字塔的底层劳工。他不是一个举足轻重、坐在家里便有百万合同上门的球员,于是迁徙他乡便成为常事。筹码、龙套、老板们签合同时用来平衡交易的边角料。
1979年,布莱恩特再次离开费城,带着童年的科比去了南加州的圣地亚哥快船队。这已经是他四年职业生涯中所效力的第三支球队了。
在南加州明媚的阳光下,科比第一次看到了父亲拍打篮球的模样。他尚不理解职业篮球的残忍,只能看到那些优雅的、经过剪辑的电视镜头。镜头中,70年代末灯光昏暗的NBA球场,飞速奔跑的球员,形形色色的髭须与发型,投篮时手指若拨弦般的划动。父亲拍打篮球的声音与他的心跳一起,铸成他最初的篮球旋律。
那时他才三岁,就信心十足地对周遭说,他将来会去打NBA。
1982年,科比随父亲又迁往德克萨斯州的休斯顿。即使他开始为凶悍壮烈球场竞逐热血沸腾,但依然会乐于追逐他在南加州的美好时光,以及那里的洛杉矶湖人——“魔术师”约翰逊。这位前辈奔放华丽、无所不能的球风已成科比的启蒙与最初的挚爱。次年,也就是科比5岁那年,乔·布莱恩特的NBA生涯差不多走到了终点:休斯顿拒绝了他的续约请求。
乔·布莱恩特一家人再次面临漂泊。这一次,他选择了亚平宁半岛——意大利。他认为尽管自己在NBA站不住脚,但在当时的意大利,他的水平反而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。科比随父亲到意大利后,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几乎成了哑巴,他的第二语言——篮球——在那里也不若美国般街头巷尾。
身在异国他乡,科比只能成天陪伴着母亲帕姆与两个姐姐沙瑞拉和沙雅。他不知道下次迁徙是什么时候。他的生活像一块夹心的三明治:他被意大利和美国夹在了中间。他不属于任何一端。
幸好那时的他已经与篮球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在意大利,一个美国人稀少的国度,看不到NBA,只能看自己父亲的比赛,看意大利人的比赛。渐渐地,他喜欢看意大利国家队的8号丹东尼打球,那是个远射犀利、动作轻盈的家伙。
他已经意识到,父亲在球场上的华丽表演并非出自对篮球的热爱,而只是一种有条件的换取掌声的演出,是谋生的方式。在NBA落落寡欢的父亲,居然在意大利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球星,这在无形当中延续了科比周遭生活的篮球环境。
到9岁时,科比开始和他父亲玩一对一,乔·布莱恩特有意识地引导儿子观看各种录像资料,并耐心地讲解比赛中如何应付各种情况。乔·布莱恩特从来不是个杰出的巨星,但他的阅历,已经足够给少年时代的科比做个好老师。
10岁那年,科比的篮球技能已大有长进,同年夏季,他获准回美国参加萨尼·希尔篮球训练营。飞机穿越云层,降落在费城;他走下飞机,然后坐车去篮球训练营。当他和陌生的孩子们打球时,常常因为他带意大利腔的英文而遭嘲笑。对此,他索性不开口。每一次踏入训练营,他或微笑,或抿嘴。但大多数时候,他只用自己的球技说话。